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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的伯父伯母周恩来邓颖超》

发布时间:2019-04-26 16:51:34

好书先摘

《我的伯父伯母周恩来邓颖超》是周恩来总理侄女周秉德的一部回忆录。作者从亲历者的视角,饱含深情地回忆了在中南海西花厅与伯父周恩来、伯母邓颖超一起生活的难忘岁月,记述了周恩来、邓颖超对自己的成长、工作和婚姻的关心教育指导,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周恩来、邓颖超的精神风范。

伯伯让我父亲提前退休

那是1959年的一个星期天。我跟爸爸前后脚回到家里,立即发现爸爸平常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,满脸春风喜气。我忍不住问道:“爸,一定有什么事让你高兴?”

“到底是我的大女儿,一眼看穿了爸爸的心!”爸爸笑着说,“我刚想告诉你妈妈呢!我调动工作的命令已经下了,下周就去内务部上班!”

“好呀!”妈妈也显得挺高兴,可我依然一头雾水。

“秉德,你爸爸身体不太好,当那个仓库管理科科长又太忙,他也吃不消。现在调到内务部机关,离家近些,工作轻松,这不好吗?”妈妈一边整理手边学生的作业本一边说。

“内务部是管什么的?”我奇怪地问,“爸爸你能干什么工作呢?”

“这是你陈赓伯伯出的点子!”爸爸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解释,“他找了内务部的曾山部长,说,周同宇对革命是有过贡献的,身体又不太好,把他调到内务部,你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吧。”

“爸爸,你不是1927年就脱离了革命嘛,还有什么贡献可言?”我那时还不了解爸爸当年脱离革命的真实情况,话说得不客气。也不怪,我此时已经入党,在我的入党志愿书上,我曾写着:“爸爸当年离开革命脱离共产党的原因是对革命缺乏信心,有小资产阶级的动摇性,找借口离开革命。说句心里话,我思想上宁肯爸爸能坚持革命,为革命多做贡献,哪怕因此这个世界上没有我!”

“秉德,你怎么这样和爸爸说话?”妈妈提高了声音,“你陈赓伯伯都说,不是只有在党内才能对革命做贡献的。1928年,你伯伯和七妈去莫斯科参加党的六大,乘轮船到青岛、大连被特务跟踪,是你爸爸在吉林和哈尔滨掩护,才脱险的。能保护住你伯伯,保住中国共产党的重要领导人,就如同保护了革命的灵魂和火种,这不是对革命的很大贡献吗?再说,在天津时,你爸爸开的那家货栈,是叶剑英元帅让地下党拨给的经费,由你爸爸经营,专门为地下党采购药品货物的。为此,你爸爸还被国民党抓去关了半年牢,他除了承认是周恩来的弟弟,没有出卖过一个地下党员。因为敌人抓不到证据,又有你伯伯的同学常策欧等人奔走营救,你爸爸才被放出来。出来后,他没有犹豫,立即又找地下党接上关系……”

其实,只要伯伯不干预,我相信按爸爸的资历和能力,在内务部安排个好一点的职务,不说高官,干一些轻松的、级别高点的工作,恐怕不会有什么问题。但是伯伯决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。伯伯去世后,一位知情人告诉我,当时伯伯对曾山部长再三明确交代:“周同宇的工作,要安排得职务尽量低,待遇尽量低,因为他是我亲弟弟。”

于是,换到内务部工作的爸爸,职务仍然是很一般的。

20世纪60年代初,爸爸胃溃疡越来越厉害,伯伯和七妈都劝他开刀,他就是不敢。因为胃痛时常发作,爸爸经常请假在家休息,伯伯安排他到外地疗养了几次,还请我七妈联系当时协和医院的外科名医吴蔚然大夫为他开刀,希望他的病尽快好起来,但他的病仍不能正常上班。当然,像他这样身体不好需要治疗休息的也大有人在,但是在伯伯那里,只有他成了问题。1963年一次开会后,伯伯留下了曾山部长,向他交代说:我弟弟身体不好,请你让他提前退休,不能拿着全额工资,还不能坚持正常上班!

曾山部长开始只是口头答应着,并没有去办。因为按照正常情况,退休后,工资要减少,而且再没有机会调整,许多在职时的待遇都会取消,一般人都不愿意退休;有些到了退休年龄的尚且希望推迟办理手续,何况爸爸还没到退休年龄。他猜想着伯伯工作忙,一定不会老记住这件事。

然而,只要爸爸与伯伯是亲兄弟的关系不变,伯伯就不会忘记这件事。还是在伯伯的办公室里,伯伯的表情十分严肃,语气十分认真地问曾山:“曾山同志,我弟弟退休手续的事,我已经交代你几次了。为什么还不办?”

“总理,最近比较忙……”

“不要找理由!你回去立即办,你再拖着不办,我就要给你处分了。他是我的弟弟,怎么能拿着全工资不上班呢?!”

于是,1963年6月,爸爸在59岁零两个月时就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。

伯伯每月从自己工资中

给我们家补助

提前退休以后,爸爸的工资明显地减少。可是家中六个孩子,除了我和当飞行学员的秉钧外,家里四个孩子都上学,负担很重。

那是个星期天的中午,我回到西花厅。工作了一夜的伯伯正好起床,在客厅他对我说:“秉德,你爸爸退休手续办了吗?”

见我点点头,伯伯又继续问:“我坚持让他提前退休,你爸爸想得通吗?”

对伯伯,我历来是实话实说:“爸爸还好,倒是妈妈有点想法。”

伯伯“喔”了一声道:“说给我听听。”

“反正,爸爸的一贯态度就是这样:‘我一切听哥哥的,哥哥怎么说,我就照办。’妈妈却想到实际问题,她说,如果征求她的意见,她就要说说自己的想法,现在四个孩子读书,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。”

“秉德,你有没有补贴你妈妈?”

“我每月62块钱,交给妈妈20块。这不是你和七妈交代我这样做的嘛!”

“你这样做是对的,儿女应该从小懂得为爸爸妈妈分忧。我让你爸爸退休,你想得通吗?”

“当然想得通。你不是常说,封建主义时代是一人做官,全家享福,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。我们是共产党,是人民的勤务员,是人民的公仆,决不能延续封建主义的那一套。正因为爸爸是你的亲弟弟,所以应该更严格,不能坚持正常工作,就不应该从人民那里拿全额工资。你是总理,如果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管不了,又怎么能去管理别人!爸爸退休后工资是减少了,可是这么多年来,不都是伯伯供给我们学费的嘛。如果没有伯伯的帮助,就是爸爸工作,我们六姐弟上学早就要向学校申请助学金了。伯伯帮了我们这么大忙,妈妈真不该有什么想不通了!”

“话不能这样说。”伯伯摇摇头,若有所思地说,“秉德,你现在已经是共产党员了,我们共产党人,应该凡事都要站在党性的立场上考虑问题,越是亲近的人,要求越严格。尤其我当总理,只有人正,才不怕影子斜!不过,从一个家庭来说,你妈妈有看法,这也是正常的、合乎情理的。她是个很自立、很自尊的女性。你爸爸就不一样了,他是我弟弟,我们从小也是依靠伯伯养大,当然他从我这儿拿钱去养你们,他不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安。而你妈妈却不同,从她的角度上看,当然应该你爸爸自立,顶家过日子,总拿我的钱,她心里就觉得不踏实,不自在。”

伯伯说着,表情有些激动起来:“秉德,你给你爸爸妈妈带个信,下星期天,让他们一起来吃饭,我再和他们谈谈我的心里话。其实,我让你爸爸退休还有一层想法。我们原本兄弟三人,你二伯伯早逝,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。你奶奶去世那年,我9岁,你二伯8岁,你爸爸只有3岁。你奶奶临去世前,握着我的手,喘着粗气,断断续续地叮嘱我:你的两个弟弟还小,答应娘,一定好好照顾他们……我当时泪流满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拼命点头。我答应你奶奶的话,从来也没有忘记。你奶奶去世后,我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,还想到了中国的一句古话‘长兄如父’。当时父亲在外谋生,顾不上我们,我就承担起了对两个弟弟的抚养责任。我们相依为命两年多,直到我去东北。如今,我自己选定了这条路,就只能向前,不能退却,只能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而你爸爸不同,他身体不好,早点退休也能平安地度过下半生,也算我对你奶奶的承诺有个交代。”

我真没想到奶奶在伯伯的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,也没想到伯伯除了有严格的党性,对爸爸还有如海深的兄弟之情,而且对我的妈妈、他的弟媳的心境也那么体谅,那么尊重!

“秉德,我会交代成元功他们从现在起,每月从我工资里拿出200元,还是由你拿回去给爸爸妈妈。”

“伯伯,不要给那么多!我和秉钧都工作了嘛!”

“多给你们一些,这是让给你爸爸吃些补养品。他胃不好,体质也太弱了。”

“不要那么多!”

“怎么?我这伯伯的钱不要,你准备让你爸爸妈妈向组织申请补助吗?如果是这样,我心里能安吗?用我的钱就可以少花人民的钱啊。”伯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,“秉德,你千万不要觉得用我的钱心里愧疚,你要记住,我和你二伯、你爸爸都是你们的四爷爷养大的,我养你们也只是在尽我应尽的责任,这是我们周家上辈的好传统。希望你们这一辈、下一辈和后世子孙们,也都能这样有困难互相帮助,而不给国家增添负担。好不好?”

我除了点头,还能说什么呢?

从1954年到1968年,几乎每个月都是由我从卫士长成元功叔叔那儿签字领钱,每个孩子20元,后期还有给爸爸的营养费。从每月105元到120元,再到每月200元,一直到1968年,我们6个孩子全部参加工作为止。

我每每拿着这些钱送回家,心里总觉着是捧着伯伯沉甸甸的爱!日久天长,伯伯这份真挚的亲情,对亲人尽责的用心良苦,像人类不可或缺的阳光,温暖如春,滋润着我的心扉。

直到伯伯去世后,从卫士的回忆中,我才知道伯伯对我们家的经济补助,占到了他工资收入的三分之一,有时甚至二分之一!他对我们一家,恩重如山!这个生活补助费,我不在北京时,因为弟弟妹妹还小,就由他的卫士送到我家。后来,卫士同志回忆说,总理有一次在办公室工作时,忽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:“秉德不在北京,同宇家这个月的生活费,你们别忘了送过去。”伯伯对我们的生活、抚育,是多么的亲切周到、体贴入微、视如己出啊。

但是,他们自己生活简朴之至极!我们看他着装总是整洁、笔挺,哪知他的内衣、睡衣是补了又补啊!作为纪念,我分到了这样的衣服,拿在手里,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:一方面懊悔自己家不该接受他们那么大的恩惠,心疼他穿了那么旧的衣服;另一方面,更加深了对伯伯的崇敬之情。不难想象,以他那么高的权位,为亲兄弟安排个美差,应该是很简单的事;就是他不去阻拦,总理亲兄弟的工作,由组织上安排,职位、收入也都不会差。他自己在生活上也不必那么过于简朴,甚至窘迫!但他没有,他要自己和亲属们,与全国老百姓一道过简朴的日子。这就是我的伯伯我们共和国的总理!哪个国家有这样难得的好总理呀?哪个家庭又有这样难得的好兄长、好长辈啊?!什么叫“廉洁奉公”?什么叫“廉政”?伯伯就是榜样。

我年轻时,不懂事,以为反正他们是国家领导人,收入一定多得很(当然我从来不问他们的收入是多少)。我都工作了,想滑冰,想买冰鞋,向他开口;想买自行车,又向他开口。伯伯从不拒绝,但又不能完全满足我,他出一半,让我自己也得出一半。我接受了,但当时并不理解。成年之后,才逐步琢磨出伯伯当年的良苦用心:既不让我失望,又使我逐步克服对家庭的依赖,同时让我拿出自己的劳动所得去购买物品,就会懂得爱惜这物品。他对孩子的教育,就是这样潜移默化,润物细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