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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欲养而亲不来，顺之

老家从来都是两味药，少时远志，老至当归。父母这一辈人，也有离开老家的壮心，可一辈子都在山里，诸多不便，但世上没有别的地方能比得上这个地方。我们有这样的机会，一点也不觉得是在背井离乡，觉着是逃离穷山恶水，无比欢喜。一晃二十多年过去，城市把我们锤打得铁人一般，某些时候，我们的心思开始慈悲开始柔和，能够让我们这样的，除了亲人，还有什么？是老家。

祁铁匠要上北京，这让我们村的人羡慕坏了，那地方太神圣，哎哟，如今祁铁匠给住上啦，这不是享福是什么！祁家儿女都在外面工作，早都要接父母出去，祁铁匠不去，儿女想着还有母亲相依为命，由着他。后来，母亲去世了，父亲一人太孤单，儿女主张把祁铁匠连根儿拔了，绝了念想，祁铁匠依然不肯，不过这一回由不得他了，儿子先是把铁匠铺子卖了，三间瓦房连家具一起卖了。祁铁匠像霜打的茄子忍着，他的狗追着他，蹭他的腿，惹得他一脸眼泪。

一晃3年过去，听说在北京一切都好，就是想回来，儿子不许，他又认不得字，想回来也不易。

我和祁家儿子是发小，偶尔开视频聊聊天，他久居京城，老家话说起来反倒结巴。视频时，祁铁匠坐他身后，看上去有点消瘦，不像打铁时那般的孔武有力。有一回，祁铁匠突然拉过儿子，坐在视频前头，声音缓缓地问我老家的人事，包括谢家的黄牛、吴家的胖猫……

其实，好多事，我也是一知半晓，可每年总要回两次老家，总有些新鲜事情，老头儿听得津津有味。前年过年，我拍了几张老家的照片，无非是落了雪的院落、烧得正旺的火炉、结了冰的水井……聊天时，随手发给发小，不想祁铁匠看见后泪雨滂沱了好一阵儿，又抽抽嗒嗒坐在摄像头前面说，我做梦都想回……回去啊，回不了啊，回去了住哪里啊……老头儿啊啊啊几声，听得我也心酸。

问发小，老头儿是不是水土不服？发小说，是不服，想着3年不让回老家，慢慢就会好的，现在看起来一厢情愿，老头儿甚至离家出走过，一路打听北京站。我们商量着给他找个老伴，老头儿也不肯就范。老头儿以前想回老家是持续的，现在想回家是间歇的，过一阵儿要发作一阵子，可是回老家越来越不现实，不能想象他有儿有女，明明能享天伦之乐，却一个人待在老家……

老话说，子欲养而亲不在，实为痛心。而子欲养而亲不来，同样伤心。后一句，我深有体会，接父母来城里多次试住，多则大半年，少则一月，无一例外。他们住得不太舒心，并不说出来，甚至还要假装高兴。可他们的心思在老家，街上逢着一个人，会说这人像老家谁谁，甚至遇到一只松狮狗，也会说出像老家一位表情沉闷的人。打心里想让他们在城里享福，其实是在遭罪，按老家的话，牛羊圈养不如放养，老人也是这样。

这情形，我没有跟发小说，祁铁匠在北京待了3年，正在节骨眼上，说不定一咬牙一跺脚，就住安稳了，不敢分心。

但接下来的情形却出人意料，发小在省城的妹妹上北京看父亲，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在北京待了，要到省城。这个要求发小不能阻拦，同意他爹去和妹妹住一阵子。后来他才知道，这是他爹的“阴谋”。

在省城不到半个月，祁铁匠打出租车直奔城南客运站，两个小时之后回到县城，再过两个小时，已回老家。据说，祁铁匠一下车，就大哭起来，虽然房子已在别人名下，但邻居抢着迎他进门，一碗“手擀面”吃得老泪一纵一横，那样子如同失散多年的孩子见到娘亲。

祁家儿女再一次回老家，这一次祁铁匠像个耍赖的顽童，无论如何不肯去城里了。好在，老房的买主搬到集市上新建的移民点，费了些周折，老房子重回手中，几年前的那条狗还在。祁铁匠一下如鱼得水，说起北京，他总会拿老家来比方，看过香山红叶，说那些红叶树好多就是咱们这儿的黄栌木；去看长城，说是如同上了一趟后山洞——当年躲兵患时砌的小石头城……这很亲切，村里人喜欢听他嘴里的北京城。

祁铁匠再也不去北京了，儿子很是遗憾，但是祁铁匠很是开心，他说：粗茶淡饭是合口的，屋子、路是熟悉的，邻居是能唠嗑的，住在这里是自在的。南方

父亲的目光

“爸，不是说好了吗？我今天不走了，正好帮您干点活。”刚刚吃过早饭，面对父亲让我回学校去的催促，我有点不耐烦。

“不行！昨晚我想了大半夜，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你的学习呢？”父亲坐在炕沿边，皱纹密布的脸上，满是严肃。

“哎呀，您真是的。下午我们上选修课，听不听无所谓的。妈妈突然生病了，您又要下地，又要做饭，还要到医院伺候我妈，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？我就帮您一天吧！”

“不行，你现在就走，还能赶上下午的课。”父亲口气十分坚决。

天阴了，父亲认认真真盯了我一眼，就弓着腰，蹒跚着出去收拾院子了。

唉，我固执的老父亲！

父亲大字不识几个，但对读书心存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；我们所学的东西他一窍不通，却不停地督促我们刻苦用功、用功刻苦。父亲啊父亲，您的心情我明白，可现如今，有几个人还能整天抱着书本猛啃？若是知道我昨天骗了您，您该怎么想呢？

因为节日，学校放假一天，我已跟同学商量好，用这一天时间去春游。为了不失约，我对父亲撒了谎，说学习很紧要补课。没想到妈妈突然急病住进了医院，家里家外只剩下父亲独自操持。看着他忙碌佝偻的背影，我怎么忍心丢下这一切，去和同学游山玩水呢？不行，不能走！我停止收拾书包，开始打扫房间。爸爸进屋了，带着满身的尘土和满眼的疲惫。看见我的动作，他突然火了。

“还不走？这磨磨蹭蹭的，成心想耽误上课是不是？”

“我…我不走了。我要留下来照护妈妈……”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瞪大眼睛对我发怒，我感到怕了。

“用你干什么？我不会照顾好你妈？我不能做饭？”

“不，不是，我们，我们今天…不上课。”我真后悔昨天的谎言，羞愧极了。

“撒谎！”父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：“我知道你上大学以后就不怎么努力了，你先是回家不看书，不做作业，现在，竟然要逃学，你……”父亲突然停了声，我瞥见，他的眼里盛满悲伤。“我……我真的……”面对父亲的目光，我突然不敢承认昨天的谎言。

“别说了，赶紧走吧，现在还来得及。”父亲口气缓和下来，却坚决地，不容置疑地拿起我的书包，他走在了前面，我不得不紧紧跟着他一起出了屋。

父亲在前面默默走着，我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后。有几次，我真想冲上前，夺过书包，告诉他，我今天真的不用上课，我撒谎了……

可是我不敢！

这一天所发生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，父亲那是怎样的目光啊，焦灼、愤懑，还有幽深的哀伤……即便生活最困难的年月，父亲也总是坚定从容的；而现在，因为我迟疑承认的谎言，父亲用这样焦灼、哀伤的眼光看我了！

一辆车正好停靠在站前，父亲急急把我推上了车。转过身，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，从兜里掏出50元钱塞我手里：“这钱你拿着。你爸还不老，家里不用你操心。你只要学习认真，把成绩搞好就行。记住我的话，在咱家，你只有靠你自己努力！”

我抬起头，父亲殷切的充满希翼的目光，正定定地望着我。

有一个硬块顿时哽在了喉头，让我说不出话……直到车子开动，扭过头不去看父亲，蕴积的泪水才簌簌而下。父亲仍默默立在站牌边。泪眼中我看不清父亲的面容，但我知道，他的目光,早已穿透我心……赵丽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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